在日本，很多地方可以看到中文翻譯的資訊。例如商品資訊、旅遊資訊、公共場所的標識等。

我在日本看到的中文翻譯。幾乎都很爛。雖然偶爾有看過一些佳作，但是那真的是偶爾。我在日本住了超過十年，看到正常、貼切的中文翻譯的次數恐怕不到十次。

我剛到日本生活，在公共場所看到奇怪的中文標識時，第一個感覺是寫錯字或是翻譯和製作文字的人的溝通不良。

但是日本生活久了，我自己也接一些翻譯案之後，才知道那不是寫錯字或溝通不良。而是「本來就很爛」。日本公共場所的很多中文翻譯可能是相關單位找了學過一點中文的員工隨便翻的。這種翻譯的特徵是選詞和句子構造完全不符中文的語感。

後來自動翻譯開始流行後，在日本就能看到一些「自動翻譯」的成果。這種翻譯的特徵是把每個日文詞彙照著字典的解釋全部都翻成中文。有些翻譯的詞彙順序就是完全比照日文原文的詞彙順序，有些會把動詞移到受詞前面。但是字典的解釋和現實溝通時的選詞不同，所以自動翻譯的用詞當然很奇怪。把原文的每個詞都一對一地翻出來，原文不存在的詞絕對不翻，當然也有問題。因為有些日本人寫句子時會省略主詞，變成無頭句子。一詞對一詞的翻譯當然也會把無頭的日文句子翻成無頭的中文句子。

省略主詞並不是日語獨有的特徵。在中文的世界，很多人聊天時也會省略主詞。例如網路聊天就常常可以看到一堆沒有主詞的無頭句子。但是重要溝通場面的對話，或是要寫出讓人看得懂的文章時，有常識的人會努力表達得嚴謹，不會亂省略。很多日本人成長過程中沒有想過這種溝通問題，所以寫正式的文章也會亂省主詞。其實日本的一些介紹表達技巧書籍，也常常會提到不能省略主詞。這表示有些日本人知道，表達時如果亂省略，別人會無法理解。

我自己也向日本人確認過「省略主詞」的問題。日本人聽得懂沒有主詞的無頭句子嗎？答案是依狀況而定。日本人也有聽不懂沒有主詞的無頭句子的時候。事實就是沒有人能理解「相關資訊不足、表達不清的句子」。

自動翻譯會把無頭的日文句子翻成無頭的中文句子。人工翻譯也沒有好到哪去。我在日本看過很多中文翻譯。從選詞、用詞的方法，就知道是翻譯的人的母語是中文。但是這些翻譯的人也就只是一部分用詞比日本人的中文自然一點，但是到了句子的層級，又回到日文狀態。一篇文章有幾個句子，就真的翻成幾個句子。而且還完全照日文的序翻。完全沒有考量不同語言表達的重點。

我有接過日本地方行政的觀光資訊的摺頁翻譯案件。日文原文充斥了一堆無頭句子。而且句子拉得非常長。常常一個句子就是一整個段落。表達也不著重點。感覺起來就是觀光行政部門找個菜鳥職員寫稿，而且上面可能指定一定要介紹這個、介紹那個。菜鳥職員可能也沒有文筆專長，就只是考上公務員，然後偶然被輪派到觀光部門。因為文筆很爛，所以就造出了劣質的日文觀光資訊的摺頁。爛到可能連日本人自己都不想看。我翻譯的時候，就把一個原文的長句子翻成三到四個簡短的中文句子，把大部分的被動語態改寫成主動語態，然後調整句子順序、把每個句子都加上主詞，才會變得比較容易閱讀。

我也遇過有行政單位找中國人來檢查翻譯稿。對方把我加的主詞全部刪掉，把我寫的「中文文法結構的中文句子」改成「日文文法結構的中文句子」，把簡單的易讀句子改回冗長難讀的句子。由於翻譯稿被亂改得太嚴重，所以我就花時間寫了六千多字的意見書給行政單位，逐條指出翻譯稿被亂改的問題後，日本人職員就來向我道歉，並同意不再讓那名中國人來檢查翻譯稿。

檢查我的翻譯稿的中國人的母語當然是中文，但是對方卻把我的中文稿改得不像中文。根本的原因就是語言能力不成熟，沒有能力判斷表達的輕重。即使對方在中國出了社會之後才來到日本，而且年齡比我大，但是母語表達能力還是沒有成熟，而且對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語表達能力的問題。

出了社會的人的語言表達不成熟，一點也不奇怪。我自己剛出社會時，母語表達能力也沒有成熟。就只是照著過去的經驗表達，沒有認真想過怎麼表達才能讓人容易理解。我以前也遇過有台灣的編輯改我的文章，卻完全沒有考慮到表達風格，結果變成東拼西湊的文章。那位編輯可能也沒想過表達方法的問題。這就是不成熟。

日本的日翻中業界當然會找中文母語的人來翻譯文章。在日本，母語是中文的人很多。但是大部分的人的母語表達能力都不成熟。因為母語是中文的人不外乎是去日本留學或工作的人，或是這些人的子女。去日本留學或工作的人，到了日本之後，實質上母語能力就很難再成長了。所以大部分的人的母語停留在不成熟的狀態。這些人的子女的母語或許是中文，但是在日本學中文的環境不好，所以只有發音會比日本人好一點。母語能力往往只會比自己的父母糟。在這樣的母群體中，要找出能做出良質翻譯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我在日本看到的中文翻譯品質很爛，或許就是因為日本很難找到能妥當表達中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