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60年代的日本,團地是新時代住宅的象徵。在同一時期,日本電影當中也開始出現團地建築物,這些電影當中的團地有些只是背景畫面中的住宅風景,也有些作品則是真的在描寫小市民的團地生活。例如1962年川島雄三的《しとやかな獣》這部電影,故事從頭到尾全部壓縮在團地住宅中的幾個房間,非常特別。除了電影以外,1960年代的電視劇中也可以看得到團地。例如1966年NHK的《大市民》就是在描寫一個平凡的團地家庭發生的事情的電視劇。團地似乎是一種用來描寫庶民的現實生活的材料。
事實上,電視劇中的團地並不限於社會寫實作品,科幻作品中也可以看得到團地。例如1966年開播的TBS科幻超人劇《ウルトラマン》當中就曾經出現過團地的場景。
由於原創的戲劇是無中生有的東西,所有的成分都是製作單位從零開始建立起來的,因此戲劇中的所有設定成分的背後都其實都有他的意義。
在超人劇中用團地場景的理由很多。由於團地是日常現實的象徵,在科幻作品當中加入團地要素,可以讓現實與非現實連結。此外,在超人劇當中少不了怪獸破壞城鎮的場面。在這種場景當中,破壞高層建築物的視覺效果遠高於破壞一兩層樓的平房。團地場景本身可以給觀眾一種「故事發生在有許多高樓的地方」的印象,或許怪獸破壞的房子不是團地,但是高樓住宅的團地卻可以給讓作品營造的高樓世界觀統一。對製作道具的幕後人員而言,製做一個巨大的高層建築物的模型比製作一間一間矮小的平房要來得有效率。當然,《ウルトラマン》當中使用團地場景的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當時日活的攝影棚正好位於多摩川住宅團地附近,可以就近取材。
除了科幻電視劇以外,日本的科幻漫畫中也看得到團地。最著名的例子就是1980年開始連載的大友克洋的《童夢》。《童夢》這部作品的故事舞台就是團地。內容是講團地內發生的一連串不尋常的居民死亡事件。這部漫畫不只畫出了團地的建築樣式,也描繪出了團地居民之間的人際關係。例如團地主婦彼此交換社區內的人際關係方面的資訊。談哪一戶人家搬家了,或是哪一戶人家的生活背景。這些主婦也會教自己的小孩不要和問題家庭的小孩玩。
《童夢》這部作品也描述到了獨居老人問題。作品中的老人的子女因為換工作而搬離團地,所以一個人獨居在團地當中。老人本身和其他團地居民完全沒有互動,在團地當中完全沒有存在感。由於老人生活寂寞,於是開始用超能力惡作劇,造成團地居民死亡,然後收集死者的財物。後來團地內新搬來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的女兒也有超能力。小女孩發現老人在用超能力玩弄別人,於是開始出手制止老人的破壞,結果兩者在團地當中進行超能力對戰。在這部作品中,團地不只是故事的舞台,也是反映老人情緒的一面鏡子。在超能力對決當中,老人興奮到最高點時,團地建築開始爆炸,而小女孩開始反擊之後,團地建築開始大崩壞,老人的自信也完全被擊潰。
日本在1970年進入高齡化社會,不過在1980年《童夢》開始連載時,老人問題對日本社會而言仍然算是未來的問題。因為當時日本社會只是邁向高齡而已,在全世界的先進國當中日本的高齡人口比率是最低的。事實上,在1990年左右,日本的媒體仍然不覺得「高齡化社會」是深刻的社會問題,因為那個時代日本的高齡人口比率仍然是先進國當中最低的。不過1990年代日本的老人比率開始急速攀升,到2005年時,日本的高齡人口比率成為先進國第一。這個變化非常戲劇性。到2012年的現在,全日本大約每四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是65歲以上的老人。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老人國。1980年大友克洋在《童夢》這部漫畫中點出的獨居老人問題,當然是現在日本的社會問題之一。而且團地裡的孤獨老人問題仍然在繼續發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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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科幻劇和科幻漫畫以外,日本的一些卡通影片當中也可以看到團地。例如1994年高畑勲的《平成狸合戦ぽんぽこ》就出現過團地的場景。這部作品的內容主要是在談日本在開發多摩新市鎮造成的環境破壞問題。人類為了擴張自己的居住空間,剷除多摩丘陵的自然環境,建設巨大的多摩新市鎮,結果原本住在這裡的動物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在這部作品當中,團地是一種人類破壞自然的負面的象徵。
另外,1995年近藤喜文的卡通《耳をすませば》(心之谷) 則用另一種手法詮釋團地。這部作品中的團地其實也是在東京多摩地區一帶多處取景後東拼西湊而成。這部作品是改編自柊あおい的漫畫,在原作當中並沒有團地的設定。不過近藤喜文在製作這部卡通時,加入了原作漫畫中所沒有的團地要素。把女主角月島雫設定成住在團地的平凡女學生。近藤喜文在作品加入團地的目的是為了凸顯日常現實,女主角完全是生活在一個非常平凡的團地家庭中,因為有團地這個現實要素,所以才能反襯出之後女主角在電車中遇到貓後的一連串的非現實的夢幻世界。
這兩部卡通都是吉卜力的作品,而且都有參考東京多摩地帶的團地,不過兩個作品對團地的態度顯然不太一樣。前者的團地的意義是人類破壞自然的象徵,完全是負面的符號。後者的團地的意義則是凸顯現實中平凡少女家庭生活,進而和夢幻世界進行區隔的表現手法,並不包含批判的意義。儘管吉卜力的作品當中多少都帶有環境保護意識,不過從這兩部作品來看,高畑勲似乎無法接受文明產物侵入自然,至於近藤喜文的作品則受到宮崎駿的影響,對自然環境當中的文明產物多少帶了一些包容。
同樣在1995年,庵野秀明的電視卡通《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EVA) 當中也出現過類似團地的場景。在這部電視卡通的第五集當中,男主角碇真嗣要把新的ID卡交給女主角綾波零,其中有一幕就是大馬路旁排了二十幾棟外觀非常相似的住宅大樓的畫面。從故事文脈來看,女主角綾波零就是住在這個類似團地的地方。這裡之所以會說「類似」團地,是因為從建築物外觀以及樓梯間的作畫來看,確實是團地。不過一進到室內,廚房和衛浴設備在門口,寢室則是在最深處。這種空間設計其實是單身公寓型的配置方式。這種外觀是巨大團地內部卻只是單身公寓的構造其實是作品的設定缺失。日本的團地愛好家大山顕在評論這部作品時也指出,大馬路旁的二十幾棟外觀非常相似的住宅大樓的那一幕本身就有設定缺失,因為各個大樓之間的距離不足,完全沒有考量到現實團地的日照權的問題。
由於卡通這種東西是從零開始完全無中生有的作品,因此卡通裡面的所有成分其實都有他的創作意義。為什麼EVA要在這裡使用二十幾棟外觀非常相似的住宅大樓的畫面呢?日本的腳本家佐藤大指出,EVA的製作單位在製作這一幕時,本來打算用一大群街頭行人來表現,不過由於移動中的人的作畫太麻煩,而且當時時間不夠,所以就改畫團地。團地的構造比較簡單,畫起來比較容易,而且不需要用太多動畫格數,可以省不少力氣。因此EVA的這一幕二十幾棟住宅大樓其實是因為考量作畫效率而加入的場景。
雖然綾波住的地方並不是真正的團地,不過這個住宅空間仍然發揮了一定的功用。男主角碇真嗣在這個空間中,下意識地拿起櫃子上的眼鏡,透過眼鏡看到的則是女主角綾波零。這一幕其實家族相聚的象徵。因為這一幕是兒子透過父親的眼鏡看著自己母親的複製品。這個類似團地住宅的空間,就是讓主角和自己的父母親的符號相聚的空間。
註:
EVA這部作品中的人物葛城美里住的房子是不折不扣的「マンション」,這個設定正好和綾波所住的似團地的殘破空間成為另一個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