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國民漫畫的都市傳說背景

所謂「都市傳說」,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指的是都市中的傳說。例如網路上傳來傳去的故事、生活偏方等,都可以算是都市傳說。如果再分析「都市」這個詞的話,都市傳說的「都市」指的是英文中的「urban area」或是拉丁文的「urbs」,而與英文的「urban area」相對立的詞是「rural area」(鄉下),拉丁文則叫作「rus」。由於人類社會的發展是從鄉村 (rus, rural area) 變為都市 (urbs, urban area),因此「都市」這個詞可以解釋成現代社會,而「都市傳說」則可以解釋成現代社會中的傳說。事實上,「都市傳說」的構造其實和古代鄉間的流言及傳聞的構造其實相當類似,只是因為那些傳聞是發生在都市,或是傳遞流言的人住在都市,因而那些流言才會被叫作「都市傳說」。

在日本,古代鄉間的傳聞或是流言叫叫作「世間話」。「世間話」的功能是在於當村子發生了異常的怪現象時,「世間話」可以將這些異常現象解釋成一種村民都能接受的現象,以達安撫人心的效果。例如戸塚ひろみ於1975年於「昔話傳說研究」所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指出,日本富山縣的某個村莊中,有村人在上山採蕨時因為不明原因死亡,該村子的人便將這個死亡事件解釋成:這個人可能是上山時被狸子的法術捉弄而死。把村人的異常死亡現象解釋成狸子作怪就是一種「世間話」的作用,由於村人可以接受狸子作怪的說法,因此村子可能會以既有的知識或是制度來避開這種災禍,而村民也能因此得以安心過日子。

如果把村人的異常死亡事件當成一種異物的話,「世間話」就是幫助村子排除異物的工具,而村子在排出異物之後,便能保持安定。而上述的「世間話」之所以可以成功排除異物,是因為村人們相信「狸」會捉弄人類,因此「有人上山採蕨時被狸子捉弄而死」這樣的說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古時候的農村、漁村、山村等村落都是非常小的生活空間。對村民而言,村子的外部是一種異界,用一種非常動漫畫的說法就是「異次元」,這個異次元中有許多村人無法理解的事物,當異次元的有害的事物入侵村子時,「世間話」就是抵擋這些有害事物的工具。

當小村落發展成大都市後,人類的生活空間大幅擴張。都市和鄉村相比,都市是一種經過嚴密設計的均質生活空間,大家全部都要照著都市中既定的繁鎖規矩行事。在這種廣大的均質生活空間下,住在都市中心部分的人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到所謂的異界。照上述世間話的原理來說,在這種均質空間中,應該沒有生成世間話的必要。不過,日本的次文化評論家大塚英志於1989年發表的「噂論―物語的生成」這篇文章中指出,在極度安定的都市空間中,多少會有人對過度均質化的環境感到不自在而發生反彈。當人們被都市中的種種大小規則壓得喘不過氣,而且又沒有門路逃到異次元時,人們就會自己造出新的「異界」,而都市傳說就是一種新的異界。簡單地說,在民俗社會中的世間話是為了排除異物求取安定而產生的。而在都市空間中,有部分的都市傳說繼承了民俗社會的「世間話」的功能,也有一些都市傳說則是一部分人由於受不了過度安定的均質環境因而造出的新異物。

◆◆◆

如果要日本人舉出兩部國民漫畫的話,恐怕多數日本人都會舉長谷川町子的「サザエさん」和藤子F不二雄的「哆啦A夢」(小叮噹)。大約在1985至1987年間,日本社會出現了關於這兩部作品的都市傳說。「サザエさん」的都市傳說是主角一家人在出國旅行時,飛機失事,主角一家人最後變成海中的生物,在這部漫畫中,主角一家人的名字都和海產有關,而都市傳說中,這些人最後都變成和他們名字一樣的東西。至於「哆啦A夢」的都市傳說則是大雄是植物人的傳說。

事實上,「サザエさん」和「哆啦A夢」 這兩部作品的共同特徵就是「安定」。在1985年時,「サザエさん」是日本最長壽的電視動畫 (24年後的現在亦同),而「哆啦A夢」則是日本第三長壽的電視動畫 (當時第二長壽的電視卡通是一休和尚,不過一休已於1982年播映完畢,因此當時的「哆啦A夢」是放映中的第二長壽的作品)。「サザエさん」和「哆啦A夢」這兩部作品的故事結構極度安定,作品中角色永遠不會老化,算是一種比現代都市空間還要安定的極度理想的世界。雖然大部分的人認為自己的生活愈安定愈好,不過當生活過度安定時,難免可能會有人對過度均質的空氣感到不耐而逃到自己造出的異界當中。人類雖然是社會化的動物,但是人類並不是「完全社會化」的動物,當人們追求集團均一化的過程中,多少會有人感到不自在。當時恐怕就是有些觀眾或讀者對於這種過度安定的世界觀感到不耐,因而針對這兩部極為安定的作品創造出了一個可供喘息的異次元 (都市傳說)。

然而,如果大家無法接受新傳說的內容的話,都市傳說是傳不開來的。「サザエさん」和「哆啦A夢」這兩部作品的都市傳說其實都和「死」有關,然而當時的日本小孩能接受「死」這種觀念嗎?其實這並不是不可能的。1985年8月12日,一架由東京飛往大阪的民航機於飛行途中因為機身破損而失去控制,在空中硬撐了半個小時後墜毀,死了五百多人。1986年1月28日,美國挑戰者號太空梭於升空後73秒時爆炸。這兩個意外死亡事件在當時的日本都是大新聞。除了這兩個事件以外,當時日本的兒童讀物中有不少「○○大百科」的書,其中不乏一些心靈大百科、怪奇大百科等探討一些神祕現象、靈異現象的書,這些書的內容當然多少和死有關。如果再往前推的話,1970年代日本曾經流行過世界末日的傳說,而70年代曾經流行過恐怖片,這些東西都和死脫不了關係。在這種環境之下,一般人當然可可接受以「死」為題材的故事,要造出和「死」有關的都市傳說也就沒有那麼困難了。

相關文章連結:
日本的世間話 (1)
日本的世間話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