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對日本事物感興趣的人,如果沒有機會實地到日本一窺究竟的話,可能會從日本的電視節目來理解日本。
台灣人在日常生活中能接觸到的日本資訊除了電視節目以外,還包括日本的小說、雜誌、音樂、電影、動漫畫、電玩,或是網路上的日本網站等。這些媒體當然都是理解日本的管道,不過這些媒體的傳達效果都不如電視。
看網路上的日本新聞絕對不如在直接看NHK亞洲台的新聞那麼生動。看NHK的新聞時,就算聽不懂日語的播報內容,還可以從電視畫面上的漢字窺知一二,而且電視會播放實際的新聞影像,觀眾可以實際感受到「日本現在發生了這些事」。至於日本的綜藝節目、連續劇等,雖然不如電視新聞真實,但是這些節目都是用攝影機拍下來的東西。節目裡的人是真的日本人,節目裡的物是真的日本的東西。寫實性遠遠高於小說、雜誌、動漫畫。
雖然網路上也可以看得到日本的影像,但是網路上的影像沒有電視節目那麼洗練直接,不諳日語的人也不太容易發現這些資訊。相較之下,台灣的電視播放的日本節目都是代理商經過精挑細選的菁英作品,而且還加了翻譯。一般人只要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選對頻道,資訊就會自動送過來。
當然,可能會有人質疑:「綜藝節目裡的東西能信嗎?」「日劇真的能反映日本人的生活嗎?」
的確,電視節目的內容確實可能是虛構的。試想,如果台灣人要向日本人介紹台灣事物時,有多少人會推薦台灣的綜藝節目或是連續劇呢?可能真的有人會這麼做,不過可能會有更多人不這麼做。因為許多人可能覺得電視上的藝人的言行不入流,可能也有不少人覺得台灣連續劇的內容悖離現實、荒誕無稽。
相信有不少台灣人覺得台灣的電視節目沒有反映台灣的現實,不過許多想知道日本事情的人,還是會從日本的電視節目來理解日本。
有些人可能覺得日本節目品質比台灣節目好,所以日本電視節目「應該」較能反映出真實的日本。
其實,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一般台灣人在電視上看到的日本節目的確都製作得不錯。也就是因為這些節目製作得不錯,所以才會被代理商相中。如果這些節目製作得不好,就不會被代理到台灣了。事實上,日本也有一堆粗製濫造的綜藝節目或是電視劇,只是一般台灣人比較沒有機會目睹而已。不過這裡要談的是電視節目和現實的關係,而不是節目品質的問題。作品是否反映現實,和作品的品質其實是兩回事。
作品能否反映現實,和作品的品質好壞無關。如果有人拿著數位攝影機把自己的日常生活忠實地拍下來,哪怕影片拍得再爛,影片還是可以反映出相當的真實性。當然,拙劣的拍攝手法本身也是一種真實。換個角度來看,近幾年日本的特攝節目,的大道具、小道具、電腦合成影像的製作品質其實還算不錯,甚至演員都是找極為美形的俊男美女。不過這種高品質特攝的故事卻是虛構的。
雖然特攝作品的故事是虛構的,但是作品本身還是可以反映現實,只是現實的部分不在故事設定。例如看特攝片的人可以知道日本製作大道具、小道具以及CG的水準,這種東西可能和一般日本人的生活無關,但也是一種「現實」。這個現實反映了日本的工藝技術,也反映了製作人對於道具的精緻度的要求。如果特攝作品中有外景片段的話,就算那些外景有經過清場,或是特別找了人跡罕至的地點拍攝,那些場景還是在日本。觀眾還是可以從作品中看到日本的馬路、日本的橋、日本的花草樹木等。當然,這種反映真實的方式有點牽強,而且背景可能被加入了一些電腦合成影像。不過至少這些場景還是有真實的成分。
其實,台灣的綜藝節目或是連續劇也一樣。台灣的節目是由台灣人製作,只要不是海外旅遊節目,大部分的場景應該都在台灣拍攝。所以觀眾還是可以從台灣的電視節目中看到台灣特有的符號,從這些符號中多少也可以理解台灣。雖然有些人覺得綜藝節目的內容誇大,連續劇的內容荒謬,但是還是有不少人看這些節目。因為這些人能從節目內容中能得到共感。這種共感可能是來自共通的夢想,或是共通的不滿。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東西。但是電視節目可以讓觀眾覺得夢想可以實現,可以宣洩觀眾在現實中的不滿。也就是說,這些節目在某種程度上掌握了觀眾的內心需求。從這個角度來看,台灣的節目其實也多少反映了台灣的部分真實。
因此,如果想從電視節目的內容來理解現實的世界時,重點並不是節目的精緻度,而是怎麼去解讀電視節目背後的資訊。
解讀電視節目背後的資訊必須要有一定的媒體素養。有媒體素養的人如果去看少女漫畫或淑女漫畫改編成的日劇,可以從作品解讀出日本的少女或是年輕女性對戀愛、職場生活、結婚等人生的夢想渴望。漫畫或是連續劇中的劇情反映的是少女或是年輕成年女性的夢,她們真的有這種夢、她們夢想中的世界是這個樣子。這就是從作品中讀出來的現實。有媒體素養的人如果去看「假面騎士」的話,可以解讀出日本少年的英雄夢。這些電視節目反映的現實,並不是「日本有這種事」,而是「日本人有這種夢」。
部分台灣觀眾之所以喜歡看日劇,就是因為台灣人也有類似的夢想。日劇中的角色代替這些人完成了夢想。然而如果判讀錯誤,以為日劇中的那些浪漫的愛情,以及職場、婚姻生活等情節是一種日本的現實常態的話,那日本可能就真的有「假面騎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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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日本事物感興趣的人當然可以從日本的電視節目內容來理解日本。不過理解的方法並不是把節目內容當成現實全盤接受。從電視來理解現實的大前提是:觀眾必須要有分辨戲劇與真實的能力,甚至還要能判讀節目製作人員的意圖或是製作手法。
舉例來說,日本的《TVチャンピオン》(電視冠軍)在台灣開播時,不少觀眾覺得內容有趣,而且非常精彩。從節目中可以看到參賽者驚人的潛能。例如精通拉麵的日本人居然知道日本國內哪家拉麵店家賣了什麼什麼東西。然而,這可能嗎?其實這只是利用剪接和戲劇效果造出來的感覺。電視冠軍在介紹參賽者時已經刻意加入了很戲劇要素來增加笑點。電視冠軍的比賽內容當然非常難,不過再怎麼難,一定有限度。其實節目會告訴參賽者出題範圍。如果不這麼做,恐怕沒有一個人能答得出來。因為這個世界非常大,而且人的知識有限。當然,節目不會把這種背後的過程告訴觀眾。節目只會把看起來比較精彩的部分播給觀眾看,然後讓觀眾自行想像。例如讓觀眾以為節目隨便秀一張照片,選手們就知道是哪個地方的哪個店。全日本有多少拉麵店其實難以統計,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拉麵店比麥當勞多很多。2008年全日本的麥當勞有三千多個分店,某些統計資料顯示日本全國有三萬多間拉麵店。然而如果加上其他賣拉麵的飲食業者,數量恐怕遠超過三萬間。一個拉麵通要吃遍日本所有的拉麵店,而且還要記得各家店的特色,就算花五十年也辦不到。因為人的時間有限,人的金錢有限,人的記憶力也有限。幾十年後,很多拉麵店會消失,也會有很多新的拉麵店誕生。如果節目出題不限範圍的話,根本不可能有人答得出來。另外,電視冠軍有時候會舉辦一些考驗參賽者創造力的比賽。其實製作單位會讓參賽者花時間構思,只是這個部分很少呈現在觀眾面前。觀眾看到的多半是製作單位出完題目後,馬上就開始比賽。
又例如日本綜藝節目中,有時候會讓某個知名藝人到日本某個地方訪問,然後向某戶人家借宿一晚這樣的企畫。觀眾在電視機上看到的往往是某個藝人隨便找了一戶人家敲門或是按電鈴,甚至擅自開門確認屋主是否在家。然後屋主出現後,就莫名其妙地要求屋主讓他們住一個晚上,之後,畫面直接換成藝人就和這戶人家一起吃晚餐的樣子。然而,這可能嗎?在日本人的常識中,如果要做影響到別人的事情時,要事先得到對方同意。在日本,如果無故開別人的家門,甚至踏進對方家門,會觸犯日本刑法130條的住居侵入罪。而正常人家也不可能在毫無準備之下就突然讓人借宿一晚。另外,電視台在拍攝人的時候一定要事先徵得對方許可,否則會侵害對方的肖像權。也就是說,觀眾在電視上看到的按電鈴、擅自進門、請求屋主借宿一晚的畫面其實全部照著劇本演出來的情境。節目製作單位可能幾個星期前就已經打電話甚至寫信和屋主溝通。屋主同意後,外景當天屋主可能就一直在家裡頭待命。如果無法解讀出這個製作背景的話,可能會有人以為日本人的家是可以隨便進去,或是可以隨便借住一晚。
在某些日本的猜謎型的綜藝節目中,有些參加猜謎的搞笑藝人常常會答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而年輕偶像藝人則往往會答出非常白痴的答案。觀眾看到搞笑的答案時可能會覺得很有趣,如果看到白痴的答案時,則會覺得不可思議。其實,這全部都是演出來的。如果搞笑藝人不想一些可笑的回答的話,下次大概就沒有節目找他們演出了。至於年輕的偶像藝人則往往是照著工作人員提供的答案作答,當白痴答案公諸於世,搞笑藝人就可以藉題發揮以營造出趣味效果,事實上這種節目就和戲劇一樣,全部都有劇本,製作單位甚至會事先準備好部分藝人的答題用的台詞。看不出這個背景的人可能真的以為日本的一堆偶像藝人沒有大腦,事實上,藝人們當然知道白痴答案是錯的,真的要認真回答的話,任何人都不會回答這種爛答案,只是藝人為了下一份工作必須要配合製作單位演這齣戲而已。
再以《ビフォーアフター》(全能住宅改造王)為例。節目中,建築師把房屋改造完成後,老先生老太太搬進新房子的那一瞬間,看到了種種神奇的新設計,多麼地驚豔、多麼地感動。然後老先生老太太接受節目訪問,回想過去的破房子,過去的記憶,再想到現在的新房子,不禁淚從中來。許多觀眾看到這,恐怕也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然而,這也是一種戲劇效果。事實上,房子要怎麼重新裝潢,當然是由屋主的老先生老太太提案。提案不足的地方才是由建築師方面建議。經過屋主同意之後,這個工程契約才能成立。因此老先生老太太其實早就知道新房子大概的樣子。只是這個節目利用了戲劇效果,讓觀眾誤以為老先生老太太是進了新房子之後才發現世界變了。然而實際上,房屋在動工時,屋主當然要在旁邊監工,而且還要請工人們喝茶吃東西。因此老先生老太太踏入新房子時,其實早就已經掌握狀況。一點都不驚豔。老人家流眼淚的畫面,可能是節目工作人員利用各種訪問技巧來誘發出來的眼淚,也可能是房子動工之前就已經錄製好了。
有人可能會認為綜藝節目中本來就充滿戲劇效果。不過事實上,有戲劇效果的結目不只是綜藝節目而已。日本的報導型的節目中也有許多戲劇效果。例如2008年3月16日,日本秋葉原曾經發生有女性在街頭露出內褲的表演,這個表演吸引了不少路人圍觀,第二天這件事還上了秋葉原的部落格。後來到了四月,日本的部分電視媒體對向該女性進行採訪,電視台之所以會去秋葉原採訪,就是因為該名女性在三月已經做過露出內褲的事情了,因此電視台顯然早就已經掌握消息,而且也已經確定採訪對象。然而,當電視台播出秋葉原的畫面時,現場的記者卻是以「發現新事件」的方式來報導,弄得好像是電視台記者及攝影偶然在秋葉原發現有這種表演。而電視台記者在現場進行報導時,是用一種非常驚訝的口吻來描述這件事,好像記者從來就不知道秋葉原有人在做這種表演。電視播出這件事的隔天,該名女性就被警察逮捕了。而電視台記者之所以會裝成偶然路過的人也是一種戲劇手法。
事實上,這種基於戲劇效果的製作手法在各個電視節目中是屢見不鮮。「戲劇效果」是一種好聽的講法,講得難聽一點的話就是「造假」。這種現象並不是只有台灣媒體才會做,事實上日本及其他國家的媒體也一樣會做。日本比較著名的電視節目「造假事件」是80年代朝日電視台的某個報導節目中的一個關於問題學生的暴力事件的採訪企畫。當時朝日電視台的記者為了拍攝暴力事件,特別找來了暴走族的成員來表演打人。後來事情被人揭發之後,這個報導節目就停播了。後來的一些日本的媒體評論多少都會談到這種造假事件,因此關心媒體的日本人在某種程度上會用比較審慎的態度來看電視上的報導。因為盡信媒體與盡不信媒體都有問題。如果把媒體的「戲劇化」手法全部講成「造假」,對媒體而言也未必公平。因為電視節目中如果沒有戲劇效果,就無法吸引觀眾。
其實,即使是非娛樂性的記錄片,也包含了很多戲劇效果。很多人以為記錄片是真實的影片,其實並非如此。例如歐美的動物生態記錄片中,就加了很多剪接手法。例如獅子的記錄片中,可能把好幾段不同的獅子的影片,剪接成「看起來像是同一隻獅子」的樣子。其實製作單位就是吃定觀眾分不出同種動物的個體差異。又例如野生地鼠的生態記錄片中,可能會有地鼠鑽到地底的畫面。這種畫面會讓觀眾以為拍攝人員把攝影機埋在野生地鼠的地洞裡。其實這種畫面也是演出來的。攝影機當然沒有埋在地底。也沒有人知道野生地鼠的洞穴的樣子。是製作單位自己造了一個像是地洞的布景,然後再用自已準備的地鼠來冒充野生地鼠,然後拍攝地鼠在地底的生活。這種演出來的記錄片其實很容易辨識。只要鏡頭切換得愈多,角度切換得愈多,「戲劇成分」就愈高。因為現實中要拍攝野生動物往往只能定點拍攝。由於誰也不知道野生動物會在哪裡出現,所以不可能安排好幾台攝影機同時攝影。另外,許多二十世紀前半的戰爭記錄片當中,也帶了很多不相干的畫面。例如把不相干的打靶演習畫面編到影片中。不知情的觀眾只看到有人開槍或是開砲,就以為是真的戰爭場面。連世間的記錄片都這樣了,所以娛樂節目加入戲劇效果一點也不奇怪。
由於現代的影像媒體中充滿了戲劇效果,因此若想從日本電視節目中解讀出日本人的生活習慣、日本社會現況,至少要能夠判讀日本電視節目中的真實以及虛構的部分。如果沒有能力分辨這些真偽,就沒有辦法拼湊出現實日本的面貌。
「3年B組金八先生」(第八季)外景現場。日劇「3年B組金八先生」經常會使用荒川河堤拍外景。左邊的照片是外景現場,武田鐵矢就在人群當中,右邊的照片則是在另一座橋下待命的學生演員們。這部日劇對於日本的中學校園生活有非常深入的描寫,看這部日劇可以理解許多日本的學校事情。然而,既然是戲劇,裡面當然加入了一些浪漫唯美的要素。例如在金八先生的片頭中,可以看到有人在划船,之後還出現兩名漂亮的白人女性在河堤上慢跑,這就是一種浪漫唯美的表現手法。現實中的荒川其實沒什麼人在划船,岸上主要是散步的老人、光著上身日光浴的男人、或是溜狗、慢跑、騎自行車的人,在這裡會穿制服的人主要都是棒球隊、足球隊的人,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平凡人,慢跑的金髪美女只有在金八先生的片頭才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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