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關心日本事物的台灣人可能想知道「日本人是否會看不起台灣人」。
在台灣網路上的日本文化或日本旅遊的討論區中,常常可以看到有人在問這種問題。類似的話題包括:
日本人是不是看不起台灣人?
日本會不會歧視台灣?
有些話題可能會把「台灣」置換成「東南亞」。例如:
日本是否會看不起東南亞?
日本是否會歧視東南亞?
日本是否會看不起亞洲其它國家?
日本是否會歧視亞洲其它國家?
排列組合非常多。
很多對於日本事物或是日本人抱持好奇的台灣人一定想知道答案。
由於解釋這個問題非常花時間,所以這裡先公布答案。
(※如果對答案有疑義的話,也請先耐下性子把文章讀完,理解一下因果事理)
答案是現實中的日本大眾平常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大部分的日本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想這種問題,因為大部分的日本人的人生當中,沒什麼機會接觸台灣的事物。所以日本人也沒有動機去看不起和自己生活無關的人事物。
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
假設某個台灣人A在台北街頭隨機找不認識的路人問【你會不會看不起我】時,恐怕大部分的路人都會覺得莫名其妙。因為大家的日常生活和A沒有接點,當然也不知道A的名字。所以大家可能從小到大也沒有動機去想自己會不會看不起A,因為根本不認識A。大家沒有動機去想這種事。大家反而可能會覺得A是不是太自戀或是太自卑。
那麼,如果某個日本人偶然有機會接觸到台灣事物的話,日本人大概會怎麼想呢?
現實的日本社會是性善論的實踐社會。大部分的民眾會主動遵守社會規則,因為大部分的人不會耍賴取巧,所以這個社會比較不用去猜忌別人。另外,日本是自省的實踐社會。一般日本民眾比較傾向看他人的優點,反省自己的缺點。所以在沒有特殊前提的情況下,日本人基本上會從正面的角度來看他人。
其實這並不奇怪。成熟的社會本來就應該從性善論出發。如果一出門,就要把路上所有不認識的人都當賊,或是一看到路人就開始找對方的缺點,這種社會才是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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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網路上出現「日本人會不會看不起台灣人」這一類問題時,就會有一些熱心的人開始述說自己在日本的種種經驗和遭遇。然後答案不外乎是「會」「不會」「兩者都有」三大類。
其實,「日本人會不會看不起台灣人」這個設問的前提本身有問題。因為一般日本大眾沒有理由在日常生活中特別去想台灣人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將近兩百個國家,恐怕沒有日本人沒事去想這兩百個國家的事情。當然也沒有特別的理由在這兩百個國家當中,特別只把台灣挑出來評鑑。這才是日本的普遍現象。
結果在網路上回答「會」「不會」「兩者都有」的人,很多都只是嘴巴動得比頭腦快,沒有思考問題的本質就先回答,這個結果就是留下一堆沒有意義的答案。
如果我們把「日本人會不會看不起台灣人?」這個設問改成「台灣人會不會看不起○○人?」(○○可以指某些國家或是地區) ,再由台灣人自己來回答這個問題,可能也會出現一大堆不一樣的答案。答案之所以會不同,是因為每個人用的「台灣人」樣本不同,而且每個人對「看不起」「歧視」的認定基準也不一樣。
假設某個台灣人身邊的親戚朋友完全沒有歧視別的國家的人,這樣能說「台灣人不會歧視別的國家的人」嗎?
可能很多人會不以為然,但是偏偏就是有人會直接下這種結論。
如果我們真的看到有台灣人在言行當中對某個國家充滿歧視,我們是否能說「歧視別的國家的人是台灣的本性」呢?
可能很多人也會不以為然,但是偏偏就是有人會直接下這種結論。
如果「台灣人會不會看不起○○人?」當中的「○○」指的是某個台灣人非常陌生國家的話,會得到什麼答案呢?
恐怕很多人的答案是: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其實,即使是有名的國家,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動機的話,很多人也未必會想過這種問題。
現實中,日本人當然知道台灣,日本人也知道東南亞國家,但是如果這些人的生活當中和台灣或是東南亞沒有接點的話,這些人當然一輩子也不會去想台灣或是東南亞的事情。因為沒想過,再加上日本人平時接觸到的資訊多半不會去談他國家的負面問題,所以當然也不會有特別的負面感觀。
結果所謂的「會」「不會」「兩者都有」,多半都是侷限在某個人的個人感覺或是經驗,這些感覺或是經驗或許是基於當事者體驗過的事實,但是只要是個人體驗,就不具有普遍性。
如果我們問某A:「你是否看不起B」「B是否看不起你」時。這兩個問題看似相似,其實本質完全不同。前者是A的自我認識,後者則是猜測B的心態。A是否能誠實回答自己的想法,A是否能正確判斷B的想法,本身就是個大疑問。
A對於B好惡的是基於A的個人經驗,而非A外在標籤或是基因。A不會因為穿了某件衣服就瞬間從不討厭B變成討厭B,當然,A出生的醫院、A登錄的國籍,或是A的身體基因均非造成他對某B厭惡的因素。
換另一個角度來看,「看不起」這個定義其實非常模糊。不同的人對「看不起」「歧視」的行為認定可能完全不同。而這些個人感觀又往往和人權問題研究中的「歧視」的標準有相當大的落差。因此在問題的基本用語的定義沒有確立時,就算有一千個人說「不會」或是「會」,都不能代表什麼。
因此,「日本人會不會看不起台灣人?」這種將樣本地域化、國籍化的設問在根本上就無法正確解答的問題。
以上只是從語言邏輯來分析「○○人會不會看不起××人」這種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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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換個角度來看的話,我們所接受的教育是否允許我們看不起某些人、歧視某些人,或是去恨某些人嗎?或是說,當我們在教育自己的子女時,會希望自己的子女態度高傲、歧視他人,或是心中充滿恨嗎?
其實,不論是日本或是台灣,倫理教育的期待學生能成為態度謙卑、不歧視他人,心中沒有恨的人。因此就常識而言,如果倫理教育能發揮機能的話,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態度謙卑、不歧視他人,心中沒有恨的人才對。也就是說,在正常的狀態下,正常人不應該會看不起他人,不應該會歧視他人。所以「○○人會不會看不起××人」這樣的設問本來不應該存在。因為有常識的人不應該這麼做。
然而,這個設問卻由台灣提起。這就表示台灣社會的倫理感覺開始出問題。
本來,倫理感覺成熟的社會中不應該發生「看不起○○人」這樣的行為。不過現在的台灣已經變成就算發生這種事,也一點都不奇怪。由於「看不起○○人」這樣的行為在台灣一點都不奇怪,所以台灣人會覺得外國可能也會發生類似的狀況,所以才會提起這個設問。
那麼為什麼台灣會發生這種狀況呢?簡單地說,就是倫理教育失調。
倫理教育本來是為了讓人態度謙卑、不歧視他人,心中沒有恨。但是台灣的教育中,有許多「以貶損他人來建立自己的優越感」的文化。例如談經濟時,會把東南亞描述成落後國家,然後強調台灣的優越感。談語言時,可能會把日本人的英文當話題。上軍訓課時,教官可能會嘲笑其他國家的國防,甚至以帝國主義的思維揚言台灣派幾個部隊就能滅掉東南亞某個國家。
對不懂事的學生而言,大家只覺得老師教官很幽默,而且大家可能會把這些幽默的大人當成好老師或是好教官。然而事實上,這些教師和教官其實做的是最糟糕的倫理示範。在這種環境下,大家的倫理觀開始出問題了。出了學校,這種「以貶損他人來建立自己的優越感」、「對他人嚴格,對自己寬鬆」、「批判、嘲笑他人卻完全不自省」的文化在台灣的媒體上更顯著,這個結果就是倫理觀的崩壞。這個結果就是本來應該屬於少數例外狀況的行為變成一種常態。
在台灣的教育文化中,教師或是教官如果在上課中貶損其他國家、開其他文化的玩笑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如果同樣的情形發生在日本的教育界的話,會成為非常嚴重的違反教育倫理的大問題。日本的教育是以非常神經質的方式來杜絕這種帶有歧視的反倫理玩笑,基本上教育現場對這種玩笑是採零容忍的態度。另一方面,日本的教育現場也非常排斥「優越感」。因為日本的教育界認為,如果讓某個學生產生優越感,一定會有其他學生受到傷害。所以日本的學校設計了許多方法不讓學生有機會比較成績、運動能力。
日本社會在評價某個人時,並不是看這個人的學歷、資產。而是看這個人是否善良、誠實、努力。所以中學畢業,好好努力工作,而且待人和善的人,在日本社會一樣會受到尊重。就算是外國人,就算日語說得不流利,只要待人和善,做事誠實努力,在日本也一樣會受到尊重。另外,現實中的日本教育現場也不斷灌輸學生尊重外國文化,認識異國文化的優點的觀念,甚至讓學生覺得外國的文化優於自己的文化。日本的教育並不是單方面要學生不能做出反倫理的行為,其實日本的學校對老師的管理也相當嚴格,老師不但言行要小心謹慎,甚至要注意自己的服裝儀容。和台灣相比,日本的倫理教育以及實踐並沒有鬆懈。
當然,日本也有批判、譏諷、嘲笑外國的媒體,不過這種媒體在日本只能當小眾媒體,因為日本大眾覺得這種行為不道德,常識人會對這一類媒體敬而遠之。有常識的大人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子女接觸這種資訊。日本的主流媒體基本上是以自省的方式來看自己,而不是用報導批判、嘲笑他人或外國。反而日本主流媒體自省的報導常常被台灣主流媒體撿來當作譏諷日本的話題。結果倫理觀當中的高傲、歧視、恨等行為在日本一直是脫序的行為,但是在台灣卻有變成常態的傾向。
另一方面,由於台灣人沒有獨特到讓日本人去特別思考「該不該看得起台灣人」,所以日本大眾沒有機會去思考這個問題,所以「日本人是否會看不起台灣人」這個設問在日本的常識人的世界中並不成立。
在治安良好的環境中生活的人,基本上不會去煩惱遇到偷搶拐騙的問題。因為治安好的環境中,一般人不會去偷搶拐騙。大家不會覺得人心險惡,所以沒有必要浪費精力去的猜忌他人。如果去問這些人【為什麼不擔心遭到偷搶拐騙?】時,這些人可能會回答【為什麼要擔心這種事?】。
如果有人一直會擔心自己遭到偷搶拐騙的人,就表示這個人生活在充斥著偷搶拐騙的環境。同樣的道理,只有活在充斥著高傲、歧視、恨的環境的人,才會每天去思考別人是不是會歧視自己。然而,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充斥著偷搶拐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充斥著高傲、歧視、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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